金末章丘水寨与元好问之行 

金末章丘水寨与元好问之行 


金元之际，著名文学家、历史学家，太原府秀容县(今山西省忻州市忻府区)人元好问，于金朝灭亡的第二年——蒙古太宗七年七月来到济南(府治在历城县)访友游历。
元好问在事后所作的《济南行记》中写道，在济南游览的前十几天里，观赏趵突泉六七次，泛舟大明湖两次，“遂东入水栅。栅之水名绣江，发源长白山下，周围三四十里。府参佐张子钧、张飞卿觞予绣江亭，漾舟荷花中十余里，乐府皆京国之旧，剧谈豪饮，抵暮乃罢，留五日而还。道出王舍人庄”。
《济南行记》是记述金元时期济南风物最为详细的一篇散文，文辞亦为历代称赏，而且一直流传至今，多入选本。
《元遗山先生全集》清光绪三年刻本书影
从《济南行记》可以看出，元好问是乘船由小清河东去的。文中的“水栅”，所见十余种选本皆解释为水中设置的竹木栅栏之类的障碍物，用以阻挡船舶通行，但如此一来，“东入水栅”“栅之水”就难以解释，令人不得要领。“水栅”之疑，横亘心头经年，近来读书，始有所悟。
唐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一〇引南朝宋(420年-479年)郭缘生《述征记》“历城县”条：“历城到营城三十里，自城以东，水弥漫数十里，南则迫山，实为险固也。”元代著名地理学家于钦《齐乘》卷三引述上语后接着写道：“逮金乱，土人因阻水立邑，号曰水寨，归附后始移置今县。”
从此可以看出，“水栅”即《齐乘》所言之“水寨”，位于当时济南府章丘县绣江与小清河交汇处。
绣江发源于章丘境内的百脉泉群，北流注入小清河。“长白山”绵延于百脉泉以东，在今济南市章丘区与滨州市邹平市交界一带，其山麓距百脉泉至少有三四十里。
《济南行记》说绣江“发源长白山下”，并不合乎古今习惯表述。后来元好问又说过“绣江在长白山下”，这就是他亲眼所见了。今天章丘区西北部仍有“水寨”这个地名。
《元史》记载，金代末年，天下大乱，统治者与民众的冲突加剧，蒙古军队也不断南侵。为求自保，济南府历城县人张荣率领乡民，占据位于章丘境内的黉塘岭，后又陆续夺取了多个州县，成为强大的地方武装势力。金朝正大三年，蒙古军队攻克顺天府、东平府，张荣见金朝大势已去，遂率众归顺蒙古，获授山东行尚书省兼兵马都元帅、知济南府事。
此时天下未定、动荡未已，加之历经了长期战乱，济南城墙与官廨民庐皆遭到严重破坏。张荣于是率历城乡民来到黉塘岭西北二三十里的绣江边，挡水围地，建造城寨。此后至金朝正大八年，张荣一直随蒙古军，先后与金朝和南宋作战，到蒙古太宗八年才回到济南，将官署迁回历城县，即《齐乘》所言“移置今县”。
这有元代历史学家欧阳玄《追封齐郡公张公先世碑》可以佐证。元代著名历史学家、历城人张起岩的高祖名叫张迪，碑文写道：“张迪隶张荣帐下，有战功，授济南兵马钤辖，权济南府事。行省自水砦还治，拜怀远大将军、元帅右监军、济南府推官，佩黄金虎符，仍提领历城县事”。文中的“行省”即张荣的官职“山东行尚书省”，“自水砦还治”即张荣官署从水寨迁回历城，“砦”同“寨”。清末民初柯劭忞撰《新元史·列传第三十七·张迪》述及此事时写道：“行省自水寨还旧治”。
金朝灭亡后，其后第二年蒙古太宗七年六月，即元好问游历济南的这一年，张荣随蒙古军队南征攻宋。《追封齐郡公张公先世碑》写道，张荣令张迪留后，代理济南知府，“公缮郭郛，建府治，画闾里，招流亡，骎复旧观”。张荣次年年底返回济南，正式住进张迪主持修建的“府治”。
另外，“寨”的字义之一是“防守用的栅栏”，古时“栅”字亦有“营寨”的意思，如《陈书·高祖本纪》：“高祖尽命众军分部甲卒，对冶城立航渡兵，攻其水南二栅。”再如《新元史》卷一百四十《列传第三十七》：“刘鼎，字汉宝，济南章丘人。美须髯，有器度，临事才智捷出。金末，山东大乱，有盗栅历城南山中为民患，官兵不能制。鼎直登其栅，喻以祸福，盗遂降。以功授历城令。”
据周德清撰著、成书于元好问此次来济南前一年的《中原音韵》，其时“栅”“寨”字音也几无差别。
清道光年间孔莲卿绘元好问像
元好问《济南行记》中的“府参佐”即济南府署中的属僚，张子钧、张飞卿两人在水寨的绣江亭设酒接待元好问，陪同元好问漾舟荷花中十余里，而宴席、游船上，歌伎演唱的皆是从前金朝京城流行的曲子。“府参佐”不会专门从历城跑到水寨候客，穷乡僻壤也不会有歌伎。由此可知，水寨定是官署之所在，且多有可游赏之处，方留得元好问流连五日。
元好问来济南，是因与好友李辅之(名天翼)有约的缘故，李辅之时任济南路征收课税使的佐官，即元好问《中州集》里“李辅之小传”所说的“济南漕司从事”。
蒙古太宗十年，元好问携家自冠氏(今山东省冠县)回归故乡太原，经过济源(今河南省济源市)时，作《临江仙》词：“荷叶荷花何处好，大明湖上新秋。红妆翠盖木兰舟。江山如画里，人物更风流。千里故人千里月，三年辜负欢游。一杯白酒寄离愁。殷勤桥下水，几日到东州。”词前有序：“李辅之在齐州，予客济源，辅之有和。”李辅之和词《临江仙·和元遗山》：“南去北来人自老，落花飞絮悠悠。思君一度一登楼。无穷烟水里，何处认并州。忽见姓名双泪落，新诗聊浣离愁。若为重醉绣江秋。芙蓉明月下，来往一扁舟。”
虽有“若为重醉绣江秋”之句，但济南路征收课税使应是驻历城，李辅之因公务在身，未能陪同元好问到水寨。元好问在水寨曾作《绣江泛舟，有怀李、郭二公》诗：“荷花如锦水如天，狼藉秋香拥画船。长白风烟最潇洒，外台宾主重留连。胜游每恨隔千里，乐事便当论百年。咫尺西州两诗客，不来同作饮中仙。”其中的“咫尺西州”，应指距水寨不远的济南城和济南城西的长清县。“两诗客”的李公即是李辅之，郭公或是元好问的另一位朋友，时任长清县县尹，名字不详。因二人分处两地，皆在水寨以西，故不称“济南”或济南唐宋时的名称“齐州”，而称“西州”。
唐代节度使、观察使、都团练使、防御使等使府参佐皆带御史衔，御史台在京城，故使府参佐称“外台”。诗中的“外台”代指济南府参佐张子钧、张飞卿。
元好问由陆路经历城县王舍人庄回到济南城，第二天游大明湖时，对水寨之行意犹未尽，于是作古风《泛舟大明湖(待杜子不至)》，诗中的“杜子”指著名散曲家、长清人杜仁杰，诗的前八句是：“长白山前绣江水，展放荷花三十里。看山水底山更佳，一堆苍烟收不起。山从阳丘西来青一弯，天公掷下半玉环。大明湖上一杯酒，昨日绣江眉睫间。”阳丘，代指章丘，其境内西汉时置有阳丘县。
蒙古太宗十年，元好问回忆水寨之行，又作《浣溪纱》词：“绿绮尘埃试拂弦，今人谁与子争先。相逢尊酒合留连。金马玉堂梁苑客，岸花汀草绣江船。旧游回首又三年。”词前有序：“怀李彦深。李，济南人。绣江在长白山下。”元好问与李彦深皆曾在金朝为官，“金马玉堂梁苑客”乃指李彦深曾在翰林院任职。
元好问游历济南的上一年在山东聊城时，李彦深曾去看望他，元好问作七律《喜李彦深过聊城》有句：“恨我不如南去雁，羡君独是北归人。”其中的“北归”盖指李彦深回归家乡。李彦深是济南府哪县人不得而知，《济南行记》里也没有提到他。晋代以后，说某某是“济南人”，“济南”多是指郡治、州治、府治所在地历城县。李彦深是应元好问之邀来此会面，还是其时正在水寨做事？以当时的通信条件看，似乎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。若在水寨做事，这也说明当时水寨作为济南地区临时的行政中心，还是聚集了许多人才的。